闻鹤鸣

感谢世界还有文学

强盛‖病

适配BGM:狂热忏悔


“高启盛在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刻才发觉,原来他病了二十年,病得太重,无药可救。”


——



00.


高启盛在人间看到的第一眼,不是父母,而是他的哥哥——高启强。



01.


高启盛清楚的记忆开始是在一次生日,他依偎在母亲怀中,高启强坐在他对面,上位坐着一个看不清容貌的男人。破旧的桌面上摆着三碗鱼汤,奶白色的汤面上浮着几段翠绿的葱,咽进胃里时还带着令人感到被熨帖的温热。


记忆最初的两天,他拥有着自认为是无比完美的家庭,安详、和睦,除去贫穷外没什么地方可让人觉得不满。


他在高启强身旁睡过了自己人生中少有的安稳。


故事从第三天开始走到他未曾预想过的方向。


破旧的铁门被人从外猛地踹开,巨大声响惊醒仍在睡梦中的高启盛,他惊慌失措的转头,借夜色看向他哥,高启强则显得很镇定,仿佛已经历过无数次般熟练,只是拉起他的手握住,另手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安静。


高启盛会意,点了点头,在高启强的指引下钻进床底。床底很干净,头顶的遮蔽为他带来安全感,只是他很快意识到,这样逼仄的空间无法容纳下他青春期已发育生长的哥哥。


安全感在一瞬间消失,他用双手紧攥住他哥伸进床底的手,张开口,想说挽留的话,但高启强强硬的将手臂抽回。高启盛看到的最后一眼是他哥弯腰从外面看着他,轻轻念了一句,乖。


高启盛闭上眼,用完全是颤动的力气点头,然后才听到离开的脚步声。


黑暗中无法看清,但听觉仍为高启盛勾勒出一幅详尽的画面。


玻璃碎片溅了满地,椅子被踹翻在地,男人咆哮着怒吼,挟风的拳脚落下,母亲尖声哭泣,他哥在痛苦的呜咽。


高启盛蜷缩起身子瘫倒在地面,抬手捂住耳朵时后知后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乌云蔽月,美好的假象从此消失在他的人生中。



几日后,父亲——他哥告诉他该这样称呼那个男人,跪倒在母亲身侧,双手合十祈求着原谅。


高启盛听着楼下那恳求声几欲作呕,沾着药膏的手指摁进高启强背后的伤痕,在嘶嘶抽气声中终于回神,慌乱的松开手,将膏药小心翼翼涂上叠着旧伤的新伤,之后盯着他哥满背五彩斑驳的印记又一次愣神。


高启强将卷起的单衣放下,扭头对上弟弟直愣愣的眼神,只当他是被吓到,用手掌一下一下轻抚小孩后脑,宽慰着没事。高启盛眨眨眼,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坚定,带着些疯狂的火光,急切的跪在床上握住高启强肩膀说,哥,我们带着妈妈跑吧。


高启强一愣,而后缓慢的摇了摇头,攥住弟弟的手包在掌心里,悲伤而哀切的讲,你不知道,还是等上了学好好念书吧。


他知道。


旧厂街的每一个人都说高家老二生得聪明,脑子好、转得快,比同龄的孩子早熟得多。所以他知道,知道以母亲一个人很难养活两个孩子,还知道旧厂街太小,流言蜚语会像风一样迅速从街头传到巷尾。


所以高启盛没再追问,仍旧跪坐着,低头将侧脸贴紧高启强的手背。高启强抬手摸着弟弟瘦削到棱角分明的下颌,心中只剩一片叹息。



妹妹降生时他和高启强正静静坐在旧厂街旧屋门外的台阶上等待。


没去医院,因为男人在外将他们母亲攒下的钱全部拿去喝酒挥霍干净了,即将生产时男人也并未出现,还是他和他哥用家里仅剩的一点钱跑去街尾请了个自称曾是医生的人来接生的。


隔着一扇门,门内是忙乱的各种声响和母亲的痛呼,门外是静默无声的兄弟两个。


高启盛看着栏杆外楼下攒动的人头,从视线的最远端一直看到另一侧最远端,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望不到旧厂街之外的地方。他有些失落的转头,看着高启强,他哥唇‖瓣抿紧成一条紧绷的线,显然正陷入在紧张和不安中。于是其他东西暂时被抛在脑后,他挪着身体坐到高启强身边,笨拙的模仿着他哥曾经安慰他时的动作,用手掌一下一下顺着后脑、脖颈、脊背轻抚。


“没事的,小盛,哥没事”,高启强努力笑起来看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抖。



也许是上天庇佑,最后真的母子平安了。


高启盛和他哥送接生人下楼,他哥连话都说不清了,只是一直道谢,等那人走远后又迅速跑上楼,收拾好屋里的狼藉、替昏睡的母亲盖好被褥,将还裹在襁褓中的妹妹抱进怀里,小声和他说,小盛,你看,这是妹妹,你刚生出来的时候比她还要小呢。


高启盛咬着手指靠在墙边的阴影里,听着这话就点头,惊讶的说是吗,面上挂着笑容,反衬出眉宇里散不开的愁思。


生在这种家里真是不幸。他心里默念,替新生的孩子感到悲哀,却没意识到自己心底更深处的忧虑。



孩子的姓名最后由母亲拍板决定,取单字兰,高启兰。


夜里高启盛背对着高启强躺在小‖床‖内侧,半梦半醒间听他哥说,兰花、兰草,多好的名字。


他咂嘴,背出几小时前刚从词典上学来的东西

“空谷幽兰,形容十分难得,常用来比喻人品高雅。”


他哥嗯了一声,手臂后折揉了揉他发顶,没过多久便昏沉的睡去。高启盛却再睡不着,翻过身盯着他哥的背影,暗暗想到,这样的名字也很可能意味着那个孩子和他们兄弟两个不会是一路人。



02.


父母死讯传回家中的前一秒,高启盛还在收拾东西准备过几天去学校报道的事情。


事发突然,高启盛只能抱着妹妹去学校里找他哥,然后两个人再一起跑去案发现场指认尸‖体。临到山崖边高启强才反应过来不对,推着高启盛的肩膀要他带妹妹先回家,高启盛当然不肯,把妹妹交给身边的警员,转身又跟着他哥走过去。


高启强已无暇顾及他,脚步虚软的走到担架边,白布被山风吹开一角,露出一张属于女‖性‖的消瘦苍白的脸。他险些跌坐在地,还是被高启盛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上了救护车,警员问是不是他们的父母,高启强木然点头,目光仍追随着救护车远去的尾灯。


高启盛站在一旁,看着深不见底的山渊,又抬头看看天空,乌云也许是散去了些、也许是又聚集了些,他看不清,但意外的感觉到畅快。



高启强的脆弱只在那一瞬展露,之后便迅速变作一副坚不可摧的模样,从认尸到签事故认定书、到置办棺椁甚至是举办葬礼都做的井井有条。


但高启盛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一面。他能看到他哥签字盖棺椁时苍白的脸,能看到他哥夜里背对他颤抖的肩膀,能看到他哥凝视着窗外的那双血丝通红的眼,能感受到无助、悲伤、彷徨,感受到京海滔天的‖浪是如何在他哥彼时那尚未宽阔的胸膛中翻涌不息。


高启盛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只能更用心的照看妹妹,白天醒来时偷偷带妹妹下楼找自己能做的活计,并绝口不提上学的事情。只是这些似乎还不够,于是在某天夜里,他抱着他哥的背,额头抵住肩膀,像念咒语似的轻声念着

“没事的,哥,都过去了,没事的。”


高启强合眼,在一声声低语中落下泪,但很快又镇定下来,转身将高启盛揽进怀中,说快睡吧。


高启盛不再说话,侧耳贴紧他哥的胸膛,感受着皮肤下的血液奔流与心跳鼓动,直到自己的心跳也与高启强同拍。这一刻他和高启强相互依靠,彼此血脉中的一部分‖交‖融同化,他终于和他哥成为完全意义上的共生体。



生活渐渐安定下来,高启盛读书的事情也被重新提上日程。


高启强为了生活已在一年前辍学,如今轮到弟弟时便怎么也不愿高启盛再被耽误,执意要等年中就送他去学校念书。


高启盛对上学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异议,但对自己上学之后他哥肩上的担子又要变重很有意见。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上学的事情晚两年也不会耽误,还不如让他先给他哥帮帮忙,照顾好家里。


兄弟二人各持己见、争吵不休,高启强气急了便要打,高启盛也不躲,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哥,结果巴掌落下来时就留了声响,一点力气也没用,这倒让高启盛有些意外。


他哥坐在一旁,抬手指着小孩鼻尖,刻薄的骂没讲出口,半晌后显出些颓势,说衰仔,家里有一个人不念书就够了,钱的事情还用不着你操心。


高启盛没接话,高启强就又自言自语起来


“你从小就想离开这,可不读书又怎么有出路。”


“……我是想和你一起离开这。”


“一样的。总归得先读书。”


高启盛深吸一口气,算是接受了他哥的逻辑,应下话说自己会去的。高启强这才笑着探身去摸他发顶,说小盛乖,等你考上大学就不用和哥过一样的生活了。


高启盛无声反驳他,不会的,无论如何,他们注定会是一样的人生。



03.


高启盛病的最严重的一次是在中学,为了不让他哥担心而强撑着去学校,结果放学回来的路上晕倒在路边,还是高启强见他一直不回家,把妹妹暂时托付给菜场的荣婶,着急忙慌赶去学校的路上才发现的。


他骑着从废品厂收来的二手自行车给弟弟驮回家里,扶着人上下车时被从人身上传来的高温吓到,也顾不上自己刚开鱼摊还欠着一堆外债,从罐子底下拿上几张钱塞进口袋就要带着高启盛去医院。


高启盛烧的大脑一片混沌,被扶着走到医院门口才清醒些,说什么都不进去,他哥实在拗不过他,只能拿着钱买了退烧药和抗生素,再重新馋着人往回家走。


药吃下去确实管些用,但还是连着低烧不退,高启强夜里回来用沾着水的毛巾给高启盛擦身体,边擦边低沉的说是自己能力不够不能让他少受这些罪。


高启盛听着反而笑起来,很像是烧傻了,用力摇头,说不对,没有哥我只会更受罪。


他越这么说,高启强就越愧疚,握着弟弟汗湿的一双手喊他小盛,高启盛用力闭上眼又睁开,努力不让自己昏睡过去,面上笑意更甚,让他哥低头,讲自己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高启强弯腰,怕弟弟探着身子说话费力所以凑的很近,高启盛声音很轻,说话的同时唇‖瓣几乎是贴在他耳朵上厮‖磨

“没有哥,我早就活不成了。哥,我……”


高启强等了半天没等到后话,扭头才发现他弟已经歪着脑袋靠在枕头上睡着了,半张着嘴、呼吸很是平缓,看架势估计要睡到明天,他一时失笑,也只好暂时不再纠结他弟那没讲出的半句话究竟是什么。



过两天高启盛这病才算是彻底好了,又恢复上学、带妹妹、去鱼摊帮忙的老日子。周末时高启强拎着条鱼回来说要给高启盛补身体,两个人便钻进厨房里,一个看锅切菜,一个处理死鱼。


高启盛刮净鱼鳞后把刀‖捅‖进鱼腹,听高启强无意间问起他前几天夜里到底想说什么。关于那晚的记忆重又浮现在他脑海,晃神中刀刃直刺进手指,血珠顺着皮肤纹路的蜿蜒曲折落在鱼身。


他哥过来要看他伤了哪里、严不严重,他便立刻站起身将手臂护在怀里,没伤那只手摁着他哥坐进板凳,欲盖弥彰的说自己饿了,叫他哥快做饭,伤口自己能处理。


等出了厨房逃上二楼后高启盛终于松口气,他吮吸着伤口,嘴里尝到些鱼腥和血腥味,后怕和惋惜的情绪交织一处不知道究竟那种更为强烈,出神到连高启强走上楼都没发觉。


高启强看着他弟那副样子忍不住皱眉,拉着人手臂拽到自己面前,把指腹的血污仔细擦净,再用几张干净的纸巾叠起包住伤口,抬眼看了看仍在神游的人


“想什么呢?”


“没事,哥,就是想过几天要考试了。”


高启强自然不信他这借口,但还是拍了拍弟弟的脑袋表示鼓励

“行,好好考。”



04.


高启盛18岁生日恰逢备考最后半年,时间紧张、精神‖紧‖绷,便没太认真过这一次生日。但高启强许诺他,等考试结束后会补给他一次正式些的庆祝。


高启盛知道他哥在这类事上向来说到做到,不过也没太期待,没过两天便彻底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成绩在六月底公布,是高启强打电话亲自问来的,比兄弟俩预想中的还要好,他哥挂断电话后拍着他肩膀说去首都都没问题的。


当晚高启强便趁着心情好把之前许诺的事情办了,菜碟满满摆了一桌子,沙姜猪手、香菇滑鸡、清蒸鲈鱼、白灼大虾、蒜蓉芥兰……高启盛坐在桌边一道道数,眼看他哥还要去厨房,赶忙挡在人面前拦住

“够了,够了,哥,你这是按年夜饭标准来的。”


高启强听着笑起来,两手扶着高启盛肩膀捏了捏,说就还差一碗长寿面,让他安心坐着等就好。高启盛将信将疑看了他一眼,再三确定他哥真的只是要下一碗面条后才坐下。


没过多久高启强就端着碗走出来,面是现擀的,筷子粗细的长长一根盘在碗底,浇上高汤,又撒了把葱花,正热腾腾冒着白汽。他哥一边给他递筷子,一边煞有其事的解释说

“阿盛,这个是长寿面。吃完这碗,你肯定会比哥哥长寿的。”


高启盛盯着碗里看了半晌,最后还是在他哥的殷切注视下将那碗面条囫囵着吞进了胃里。


饭后高启盛和高启强一起收拾,他把空碗碟放进水池里,却一直站着没动,高启强擦干净桌子回厨房时看到的仍是一个一动不动的背影。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没事哥。”


高启盛摇摇头,用最快的速度将东西洗干净摆好,解下围裙走出厨房,站在高启强面前,带着决心也带着乞求看向他

“哥,我想留在京海。”


高启强的眉在一刹那揪结起来,还沾着水的手掌覆在弟弟额头,确认他没有发烧后才不满开口

“胡话。你这成绩应该去首都、上海,去大城市,干什么要留在这儿。”


“不是胡话,哥!我真的考虑很久了”,高启盛用力攥住他哥搭在自己额上的那只手,力道大到在人腕上留下几枚指印,“哥,你听我说……”


“阿盛,不要说了。”


高启盛看着对面人,多年相处下来自然明白这时应该服软,再不济也该保持沉默。可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他不能让步,他几年前就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又怎么会就此放弃。所以高启盛偏就还要顶‖着他哥的怒视向前再迈一步,离得更近、步步紧‖逼

“哥,你听我说,大学学费很贵的,比你想的还要贵,哥!哥!你先听我说!但是我问过了,省内大学是可以替我免掉这些钱的,而且我这个成绩去了可以拿奖学金,那笔钱给小兰交高中学费都足够了。”


高启强听着这番话再也无法压制住内心的怒气,双手搡着高启盛肩膀把他推到桌边,两个人近到几乎是鼻尖贴鼻尖

“高启盛,你就这么在乎那笔钱?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有没有和你说过!”


高启盛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愤怒,耳边的怒吼让他有些眩晕,但他仍然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哥哥、他的兄长、他最敬爱的人,然后缓慢的、一字一顿开口,用话语变作最锐利的尖刀刺进他哥胸口

“可是哥,咱家就是缺这笔钱啊。”


高启强被这意想不到的攻击晃了心神,等反应过来时手掌已经落到弟弟脸上,清脆的巴掌声在屋内回响,高启盛被他扇出眼里一片水雾,看上去可怜极了。他看着眼前人,深感自己已在这番争论中精疲力尽,不想继续争执,于是只是拽着人跪倒在牌位前,说等你想清楚了就起来,之后便转身要上楼。


高启强刚踏上第一节台阶就听到高启盛喊他,转头看见人像醉酒后那般撑着地板晃悠悠站起来,半张脸藏进黑暗,半张脸映着烛光,喜悦、满足、得意,还掺有半分愧疚半分不舍,诸多情绪在年轻人脸上共同交织成晦暗不明的疯狂

“哥,志愿单我考试前已经交上去了。从头到尾,填的都是省内的大学。”



七月底,录取通知书乘着夏风落进高启强手中,红色的邮政包裹封皮,正面用宋体白字印着“临江省理工大学”。


高启盛就站在他身后,笑的眉眼弯弯,颇有些心虚讨好的意味。他哥瞪他一眼,事情过去便不好再骂,真坐下拆通知书的时候倒比弟弟还激动,小心翼翼生怕给拆坏了,端起厚厚一本硬册子打开,仔细读了上面的每一句话,目光在高启盛三个字上流连半天,最后合上册子,点点头,说好,至少家里出个大学生了。


高启盛没接他话,站在一边抽出底下压的新生手册翻,心心念念想的还是要赶紧把奖学金和助学金办下来。



05.


高启盛大学毕业办好手续真正意义上回到京海时正值小灵通业务生意兴隆,他哥便让弟弟挂名做‖了法人,店里业务全权交给弟弟负责,自己转身投奔进建工集团。


高启盛对陈书婷的第一印象不算好,毕竟是用腰带勒过他哥脖子的女人。但他心里也清楚,高家想攀上高枝就必须踩这块跳板,于是敌意隔阂被暂时收敛起,两个人倒真能站在一起和和气气聊上几句。


只是他没想到,他哥居然真的想和这女人结婚。


高启盛刚知道这消息时还在店里忙业务,一听他哥说婚期定在下个月,险些震惊到给手里拿着的一摞货砸了。高启强一边从他手里把东西接过来搬到另一边,一边很不解的问他怎么了。高启盛就强扯出笑来说,没事,结婚…结婚是吗,好事,好事,这么大事得准备给旧厂街的人发请柬啊。


他哥没听出这些话里的异样,反跟着也笑,讲早准备好了,然后神神秘秘掏出个红色烫金的纸包塞给他,说给你和小兰的请柬是特意定制的,一定得按时来。


高启盛听着一句句话心里都快疯了,捏着请柬的几根手指用力到失了血色,撑不住笑只好低头,闷闷地答,好,一定。



婚礼当天高启盛真的来了,不光来了,还用积蓄里的一大半置办了全身行头,西装三件套板正伏贴,领带袖箍无框眼镜一个不少,皮鞋都擦的锃亮反光,一时竟比几年后的小高总还要风光。


他迎着大厅内众人目光走进,嘴角挂一抹演练许久的客气笑容,端着高脚杯挨个敬酒、寒暄,一句场面话翻来覆去说,讲日后他们哥俩还得靠大家帮衬。


寒暄后婚礼开场,灯光集中打在仪式台,高启盛便端着酒杯悄悄藏进会场最暗的角落里,看着他哥站在舞台正中央,那笑容是他二十多年来从未见过的幸福与憧憬。


还是爱啊。


高启盛想着,砸咂嘴,摇摇头,仰头把小半杯酒全咽进胃里,耳边嘈杂的窃窃私语混在嗡鸣声中,混沌里还记着把那几个讲他哥坏话的人的脸记下来。


“请新人宣誓。”


高启强接过话筒,低下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承诺,我将毫无保留的爱你、以你为荣、尊敬你,尽我所能供应你的需要,在危难中保护你,在忧伤中安慰你,与你在身心灵上共同成长。我承诺将对你永远忠实,疼惜你,直到永永远远。”


高启盛和着他哥的声音在心中同样默念这段话,不合时宜的想起十几岁的那个夜晚,想起他没能讲出的那句话。现在他后悔了,他失去了能讲出那句话的机会,并且永远、永远的失去了高启强的一部分。


他贴着墙面缓缓蹲下,玻璃酒杯被攥出裂痕,棱角刺进指腹‖逼‖出满手鲜血淋漓,他却不觉得痛,只是仰起头,隔着茫茫人海看向镁光灯下那张自己肖想多年的面庞。



06.


据说人会在死前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高启盛在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刻才发觉,原来他在十几岁时的那一场大病从未好过。


不对。

他从一开始就病了,

病了二十年,病得太重,无药可救。





合上眼,

白色的身影被黑暗隔绝在外,

这是高启盛在人间看到的最后一眼。





END.

评论(2)

热度(33)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